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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止“美女写作”——当代常州籍女作家赵波的半自传体写作之旅

文章来源:网友投稿 时间:2023-08-22 15:05:04

何霞,刘江波

2000年前后,文艺青年赵波离开家乡常州,前往上海和北京,在大型文学网站榕树下发表十余部小说,以出版带肖像的半自传体小说和记录自己生活的散文随笔闻名。赵波正式踏入文坛即被称为“美女作家”。她的作品重情绪而轻情节,选材集中于爱情、婚姻和两性,总体显得漫漶随性。

当时的读者对赵波的评论趋于两极化。喜欢她的人很欣赏这种风格,例如王朔就认为赵波的小说“反正就是一种想到哪写到哪的这么一种文体——把这个自然段写精彩了,下一自然段另开,你可以看她小说里,感觉是有一百个开头在里面”[1]2。还有人挖掘出她作品中的后现代意味,认为赵波尽管写了不少男欢女爱,但书中的男男女女全都是“一路走一路丢,回头已不可能”,这其实是一个“中性的”“孤独而自闭的”世界[2]。于清回顾当时的文坛,认为赵波等人的题材“是以前的老作家所无法企及的。新的作家队伍的组成,使得文学作品的内容如万花筒般千姿百态”[3]。但也有人激烈地批评赵波,比如2002年,赵波被葛红兵列为“十小资女作家”之首。有评论讽刺道:“让我们随便拿起把菜刀,试着剖析赵波和赵波的小说。啪啪啪,将其剁成几块,我们看到其组成部分是:小资、美女、作家、颓废、自恋和矫情。”[4]50针对赵波笔下反复出现的“二毛”,有评论继续批评道:“赵波成功地塑造了一个不太鲜明没有艺术生命的人物形象!”[4]55郭春林的批判则显得克制一些。他指出,赵波在《关于性,与莎莎谈心》里,“性的满足不再成为问题,而性本身却成了一个盲点”[5]。

时过境迁,学者开始从发生学的意义上进一步揭示“美女写作”“小资写作”等创作现象产生的文化缘由。2006年,洪治纲在《缝隙中的呓语——20世纪70年代出生女作家群的当代都市书写》一文中将赵波纳入20世纪70年代出生的女作家行列,并给予了正面的评价[6]。此后,在大多数研究中,赵波只是在学者介绍和研究“美女作家”“小资作家”“七○后作家”时被反复列举和阐述,单独的文学评论几乎没有。许奇认为,“赵波笔下男女关系也许是作品的表面构成,但女性人物的精神状态和生存状态才是作者与读者关注的焦点”[7]。针对学者对赵波小说叙事技巧的质疑,他认为,“赵波无非是向我们呈现了一个名叫二毛的女人的生活,告诉我们她想些什么,经历过什么,对一切事情有些什么样的感受与态度。从文学的角度考虑,能做到这一点也就足够了”[7]。贾舒颖则认为,赵波之所以引起很多人的关注是因为自杀事件以及和诸多名人之间的故事,但与此同时,赵波也能够审时度势,清醒地认识到,在读图时代,文学变成了凑热闹、锦上添花、白日梦、偶尔的意淫和夸张的表演[8]。魏玲玲将赵波的艺术格调概括为“摇曳生姿”[9]。李光惠认为,赵波的无聊的日常和日常的闲逛正是她感知世界的方式[10],因此,我们可以看到有很多细节充斥于赵波的笔端。赵波作品中人物的名字并非没有意义,她之所以重复地使用同一个名字,目的是强化这个个体的意义。在作品中反复出现的那个人,正是作者心中的“我”,一个作者理想化的自己[10]。

赵波那一批“七○后”女作家,要么远赴重洋去了国外,要么嫁为人妇相夫教子,大多淡出文坛;
当然,也有坚持的,但总是寥寥,赵波可以算是少数的例外。2000年以来,赵波一步一步进入福柯意义上的真正的“身体性创作”,有意无意间“将自己活成了一部动荡而深刻的作品”(导演王超评价)。她以自己的个性和智识为出发点,切入当代都市生活,但她对城市的姿态是局外的、游离的、疏远的。这种心理距离使她的故事具有一种迷梦的、诗性的气质,因为这种气质又使她超越了当下性,而逐渐拥有了历史性和经典性。作为一名“七○后”,赵波很高兴自己出生在一个承上启下的时期,因为身处这样一个时代,她什么都可以感受得到,既有物质上的,又有精神上的。

赵波的作品远远不止欲望滑动、摩登浮沉的“美女写作”,还有抑郁症患者的精神救赎,作为都市守望者所看取的都市图景和城市稗史,以及出走江南后对江南深切怀念所激发的还乡哲学、地方记忆。赵波及其文学创作,不仅作为一个文学现象而且作为一种文化现象,值得关注和研究。

《云上》是赵波的新作,也是她的精神自传。相较于赵波高产的散文和非虚构小说,《云上》显然是被赵波当作代表作来写的,前后准备了很多年,甚至连题目也几度修改。她在这本书的后记中写道:“我回忆了我的小时候、少年时光、青年,写到了中年,这一路相伴的父母、弟弟,一个70后的成长环境与社会背景。”[11]341在这本书中,赵波一方面从女性视角出发,描写自己的过往;
另一方面,又与自我拉开距离,把人生当作一盘棋一般反复掂量审视。

画家申玲一再强调“如水的赵波”,说她“看似流水却更用心,在浅在的不经意的文字背后是她那颗水做的心,敏感而流动,在她流畅的文字背后是她滑动的欲望”。诚然,主人公二毛忙于恋爱、耽于幻想,她的欲望始终处于滑动的状态,情色想象的对象包括但不限于初恋余奕、师哥凤炎、同学张新宇、打网球的少年、为某副食品集团领导开小车的司机、留一撇小胡子的负责文艺汇演的“丁力”老师、切磋文学的姜卫老师、前夫胖胖、双鱼座画家、知己金大林、某天蝎座男人、从未谋面的电台主持人、干银行的老外、差点结婚的副导演……

阅读这些直白的充满欲望的文字,读者有时会因为窥得作者内心的真实情感而感到难堪,就像是不小心打开了十六岁的二毛卫生间的门;
有时,又会有一种偷窥了作者隐私的羞涩。书中有一大段日记,记录着二毛的早熟、敏感以及遭遇到的世事的侵扰。在这一段日记里,有一个细节很有意味,值得反复研磨。二毛家里卫生间的门老是坏着,不管是谁,不管是什么时候,随手就可以推开。所以在家里上卫生间,或者洗澡的时候,二毛一直都很担心会有人推门进来。可是,她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十六岁的二毛洗澡的时候,父亲无意中推门便看到了她,即使她赶紧转身,然而,父亲依然看到了她的后背和臀部,这让她感到一种被侵犯的羞耻感和紧张感。书中,二毛很小的时候就对男老师对女学生超越师生关系的“体贴”十分警惕,甚至对因为没有及时提醒女伴,导致那位漂亮、骄傲的女伴因遭到欺凌而命丧黄泉耿耿于怀多年,二毛的心理无疑非常早熟。

《云上》最有力量的部分,是对医院、对精神病院的描写。二毛因抑郁症发作而出现无意识自杀行为,抢救中不幸被施救者烧伤。在治疗期间,除了承受大量全麻、半麻手术的痛苦外,她还不得不做好面对毁容的准备。她开始焦虑、狂躁、自残,不得已被亲人送进精神科病房。经过两年的艰难重启,二毛浴火重生,收获了一个更加平和、更加通透的自己,也与多年知己金大林消除一切隔阂,修得圆满爱情。曾经的二毛一次次被云上的爱情所伤,冲动浪漫、激情四溢,但最后只是一场独角戏。男人们花几年时间与她周旋,然后抽身离去,她所拥有的仅有桃花逸事和子虚乌有。但是,金大林懂得“托着她往上走,仿佛知道她要的不切实际的梦想都飘荡在空中”[11]313。

综观整本小说,二毛的形象具有立体性,同时也具有多元性。她可以是安静的,也可以是隐忍的、倔强的;
她可以是婉约的,也可以是勇敢的、浪漫的;
她可以是柔软的,也可以是强悍的、温暖的……从二毛如此复杂的形象中可见,二毛的内心丰富而隐秘,具有一种罕见而可贵的人格张力。书中有一段叙述是这样的:“全职家庭妇女有朝一日丧失自主权,成为男人的保姆、孩子的老妈子的话,也会陷入慢性的空虚之中。如果只因为是女人这样一个简单的原因而反复遭受挫折和失败,就会感到自己无能为力,茫然无助,忧郁的概率也就大大提高。”[11]2-3可以说,“二毛”是赵波最具有文学想象和文化想象的形象,其跨文类的文本互文,具有形式创造的意义。当然更重要的是,这一文本互文表征着二毛多声部般复杂的生命存在,这是“新新人类”的生存真相,也是“美女”的生命经验和存在悲剧。赵波以此来探索“我是谁”而又处于“未完成”中。而本文拟考察赵波的半自传体写作之旅,探索她漫溢出“美女写作”之外的灵魂之旅。

赵波在杭州的新书推广会上解释道:女性有自己的天空,力量比男性大,而且后劲大;
同时,也相信女性空间会越来越大。面对曾经的痛苦回忆,赵波对《钱江晚报》的才女萧耳表示:生病的所有经历是自己所独有的财富,她自身很珍惜那些时光,也很珍惜在那段阴暗的时光遇到的所有人。现在正处于平静或平淡生活中的她觉得,这段跌宕起伏的人生是老天为成全自己,让自己成为一个独一无二的作家而进行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12]。

在《云上》的写作过程中,赵波有意与所谓的“美女作家”做了一次彻底的告别。在书中,赵波一改以往过于主观化、情绪化的表达,开始关注到时代、历史、离散、症候、死亡等较为宏大的叙事,虽然依然是都市化、女性化的路子。在书中,读者可以看到二毛那些鲜血淋淋的伤口,但是并没有从字里行间看到她的悲伤,甚至连哀怨、愤怒都看不到,有的只是一种自我和解和自我救赎,以及照亮人心的强大的温暖力量。书的前半段多次出现“二毛的一生都将成为父母的遗憾,她是一个天生的罪人,因为她没有走正常的完满之路,没有满足父母亲对她男友的盼望”[11]88;
但在后半段,二毛终于在一次次精神与肉体的伤害中,找到了完美的自洽与自我的救赎,与亲情和解、与自我和解、与野心和解、与情色和解。在书的最后一页,赵波默默地列下了这些年因抑郁症去世的亲友姓名,一行行小字却蕴藏着最深的怀念与最痛的惋惜。从这一意义上讲,《云上》不仅是赵波的精神自传,也是一代“七○后”女作家的魂魄书、精神变形记。

赵波本来想给这本书取名《人生如棋》,但一向诗意的她对于这一过于具象的名字一直不太满意。深层次的原因可能是她发现“人生如棋、落子无悔”带有太多赌气的胜负欲在里面。而她更多地发现其实“人生如戏”,最好什么情境都有所体会、有所经历,如此,人生方不算白过。以前演过众星捧月的角色,那么现在演演成熟的性格派角色又何尝不可?

但不得不指出的是,精神上的“背井离乡”、灵魂上的悸动、对各种新的可能性的追问,都是“新新人类”的生存经验和艺术经验的巨大意义所在。从前赵波作品中的二毛,正是这样一个“确定的不确定”的灵魂。这是一种极具创伤性的症候,但同时也是建构历史主体、展开总体性文化想象和激活自身创造力的必不可少的方式[13]。而当赵波认同“好像世事都可以接受”而变得超然豁达时,二毛就逐渐摆脱了“新新人类”的焦虑,最终获得了“历史主体性”与“总体性文化想象”。

在《云上》里,赵波给常州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烟城”。在烟城,二毛度过了并不算完美的童年和少年。“关于那段江南生活的回忆,整体感觉就是阴天,天阴阴的,路上的人都行色匆忙。”[11]32由于父亲的冷漠、暴力、麻木,二毛一次次受到身体和心灵上的伤害,她暗暗发誓:“一定要尽快离开这个家,离开这个不讲道理的男人,到外面去,就是讨饭也要到外面去。”[11]70

十八岁那年,赵波的作品开始得到大众关注。那时,常州举办“首届女作者作品讨论会”,赵波成了被讨论的作者之一。她渐渐小有名气,开始南下深圳、上海谋求发展。在上海,她很快学会说一口上海话,毕竟从常州话转换到同为吴语系的上海话并不难。她经常告诉别人余光中口中的“乡愁”说的就是她的故乡常州,可能具体而言就是漕桥的豆腐汤、烧饼、小青菜及烧得奶白奶白的鱼汤。在上海经历了短暂婚姻后,赵波又前往北京定居发展。赵波在北京定居期间参加过一个常州文化人的群,经常不定期在北京的常州宾馆聚会,说说常州话,吃吃空运过去的家乡菜。

其实,赵波与常州籍文化名流的渊源颇深。她的外婆和舅舅阿姨们早年住在十字街八号,与大学者吕思勉住前后院,成了邻居。孩子们过年还能得到吕老的压岁红包。吕老经常教育赵波的舅舅阿姨们:“要好好念书啊,长大了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勤恳做事,踏实做人”[14]。赵波曾拜访过常州籍作家高晓声和诗人翻译家屠岸。她感慨,高晓声之后好像再也没有能用常武方言和口语写出风格和名堂的作家了。

赵波的小说和散文大多是都市文学,当代都市往往轮廓模糊、千城一面,但在她的作品中,人们经常能读到常州方言、常州风俗,也许这是她有意向前辈高晓声学习的结果。比如:“太鲜太鲜了,眉毛喝得都能掉了!”,极言汤汁鲜美;
“爽气”,形容慷慨大方或者做事干脆;
“浓油赤酱”,形容红烧菜品色香味俱全;
“锅子”,即锅。再比如:“小笼包”“豆腐汤”“水芹菜”“白斩鸡”“菜团子”“蛋饺”“糟扣肉”“菜肉馄饨”“面筋塞肉”等常州人的家常菜。还有曾经在常武一带风靡的“金狮女式自行车”“雅霜雪花膏”“大大牌泡泡糖”“永和豆浆”“鸡蛋糕”“脑白金”……这些均是一代人的共同记忆。更不用说“化龙巷”“双桂坊”“十字街”“东下塘”“文化宫”“运河”等城市地标,现在越来越被赋予更多的都市文化印记和历史文化内涵。还有逐渐式微的常州民俗,比如一年几次庄重的祭祖仪式,最隆重的莫过于除夕,全家老小一起在家祭祖,磕头、祷告。这时必得准备八道大菜,用小碗盛饭、小杯斟酒。如果有家庭成员赶不回来,一定要有人替他磕头,向祖宗“说明”具体情况,请求原谅。然后,由一家之主燃化“银元宝”,香烛则会一直燃着,直到守夜结束。

2021年,赵波宣传新书《云上》时,推掉了很多外地的新书读者见面会,第一场分享会便安排在了常州科教城云溪涧,时隔一个月又在常州新北区秋白书苑安排了一次。让她欣喜的是,常州读者能随口背出她《像候鸟一样飞》《双重生命》《北京流水》《情色物语》《快乐无罪》等小说中的精彩片段。很多读者表示,读《云上》更像读常州,书中的许多人物、时间、地点、事件,他们都是那么熟悉。

阅读《云上》,会发现赵波关于故乡的叙述总是饱含深情,充满细节:时常徘徊在小学校门前天桥上的怀孕的疯女人,菜橱顶上空置的脸盆里多出的一窝黑白相间的小猫,空气中永远散发着的梨花的芬芳,印着洋葱头的紫色玻璃纱裙,小时候常玩的“过家家”游戏,永远金灿灿的夏天,夹在日记本里的月季和栀子花瓣,五斗橱的玻璃板下压着的彩色明信片,文化宫长长的走道边玻璃橱窗里贴着的花花绿绿的“卫生常识”和“生活小窍门”,背着军用水壶、揣着茶叶蛋的春游,缓缓流动的黄色浑浊的运河水,骑在红色消防龙头上的早熟而忧郁的少年……至少在《云上》里,关于常州的地方记忆是异常清晰的,后面关于上海、北京、南京等城市的记忆与叙述则相对含混、模糊、纠缠,甚至连基本的时间线也难以厘清。

从《像候鸟一样飞》开始,赵波似乎越来越沉迷于故乡叙事,连在《飞到世界的另一边》这样一本异域背景的小说中,都穿插了大量的关于故乡青涩岁月的回忆。她似乎在一次次关于故乡的地方记忆的叙事中,总结出某种足以慰藉下半生的还乡哲学,而这种还乡哲学又与她前半生流连大都市的浮云般的情色想象形成巨大张力,一起构成了独属于赵波的文学地图。2016年在成都的新书分享会上,赵波透露将会创作一本有关中年危机的长篇小说,描写几个家庭在遭遇中年危机时的困惑和化解方式[16]。以她天生对于文字的敏锐感受力,再加上出走半生的丰富经历,以及多年来终于寻找到的精神原乡和以故乡为底盘的强大的落地性,相信这篇小说的创作不会过于艰难。

《情色物语》以第一人称叙述了九个凄美的爱情故事,故事的表述张扬、随性,但细细读来,却又蕴含着女性特有的细腻与柔情。“我们期望人生充满艳遇或者机会,这原本很正常。我愿意把遇见你理解为缘分,把接受你看作是因为爱,把你又一次走近另外一个人或另一片风景看成你累了想稍稍打一个盹。亲爱的,人生原本荒漠一片,我们祖祖辈辈地努力不停,一颗原子弹飞来,又将变成荒漠一片。我的心将守着家,等着你回到我的荒芜。”[17]这是作者的“自言自语”,亦是书中女主的自我写照。

书中有着大量缠绵之语,有着许多男欢女爱的故事,可谓文如其名。但这本书却不只是写了“情色”与性,相比于描述他们的生活状态,赵波更想为读者展示的是那个年代男男女女的精神世界。他们全都是“一路走一路丢,回头已不可能”,这是一个孤独而自闭的世界,情感丰富却又脆弱无比。笔者特别欣赏作家石康对赵波的评价:“这些‘性话语’严重地缺乏下流与色情,而是一些琐碎的生活感受——天气、服饰、音乐油画、电话、酒、文字、房间、男女关系之类。”

《情色物语》收录在“新新人类另类小说文库”。“新新人类”是指出生在20世纪七八十年代的一批潮流青年,他们生活在物质及文化丰富的新时代,追求一切可触及的新生事物,喜欢刺激与冒险,倡导新生活、新文化、新运动等。而这本书描写了“新新人类”的新生活,其本身作为一种新文化,使读者真切地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矛盾复杂的青春思绪,新鲜、快意,以及隐藏在率性外表下的淡淡的迷惘与忧伤。一定程度上,赵波、安妮宝贝(庆山)等“新新人类”其实可以算是“初代网红”,因为他们的出名伴随着互联网的横空出世与蓬勃发展。这么多年来,赵波也始终追随最时新的大众媒体,大致的路径可以概括为:榕树下—新浪博客—新浪微博—微信公众号—视频号,甚至还玩起了精品网店、微商。

《青春如跳蚤》用七十篇短篇随笔展示了都市中单身女性的处境和男女爱情的暧昧心理。在摩登的都市里,独居生活带来自由和浪漫、任性和热情,但同时也伴随着无法排遣的寂寞与孤独,面临着不被理解的压力与背叛。赵波用细腻的描写揭示着都市生活和人物,用自言自语的方式吐露内心丰沛而坦率的情感,也会从电影引申到现实生活中的爱情与人性。她不会去避讳什么,直接地发表看法,记录下生活里的欲望与虚荣、疯狂和诱惑。

赵波的表达无疑是富含真实情意的,像《自言自语》一文中“黄昏降临的融融暮色里,我立于五楼的窗前,眺望无限远方,等待星星的绽放”[18]4这样温婉而有所期待的语句,像《当老板和爱人都无法救你》一文中“当压力袭来,我们是没有分辨能力的、在逆水中行舟的人,需要和渴望的只是一张充满耐心的温暖的脸”[18]9这样茫然而又无奈的书写,像《安全感》一文中“我不做委屈的女人,不要痛苦不断更新,即使光芒不断生长。安全感只有自己给予自己”[18]14这样坚决而真挚的看法……这使她的文章无形中融入了更多的真实感情,使文字表达更为清澈感性。《青春如跳蚤》里的赵波在很大程度上是相信爱情的,渴望纯洁的、简单的、浪漫的真情,但同时又会发出“只有自己可以保护自己”“任何人和事都不会影响到她,她将为她自己而生,也将为自己而死”这样的独立声音。赵波看到的不只是爱情,书中也阐述了对责任、对简单生活、对现代社会、对艺术等的看法。她用敏感脆弱的身体感触世界,写下让人动容的文字。

夜里,我睡不着,看到书房的灯还亮着,推门进去,伟翔已经趴在写字台上睡着了,他的鬓角边竟然有了白发,我的手指划过他清瘦的面颊,我们发誓在一起,在一起,怎么竟会变成了冤家仇人?

《北京流水》是赵波离开上海在北京居住的五年间写下的,以一篇篇博客形式的小短文来记录生活与情感感悟,最终汇编成书。事实上,与其称之为一本书,倒不如说更像是一本私人日记,向我们展现了一个女人在北京这座摩登都市的浮沉。作品虽有故事但没有核心情节,洋洋洒洒全是她五年来对都市、电影、小说、爱情等关系的随想。在这里,她用笔写下真实的日常生活,随心所欲地表达自己对于爱情、对于两性关系的感慨。下笔虽大多着眼于情爱,但在字里行间却能品味到她的洒脱,文字缠绵呢喃、伤春悲秋,短小却又因断得恰到好处而显得干脆利落。她的灵魂是自由的,她的文字也是自由的。文字中透露出的感情是数年来爱恨悲欢凝聚而成的,虽有流水账的即视感,但没有无病呻吟。她忠实于自己的感觉,记录日常迸发的灵感,文字干净纯粹。

赵波的经历比大多数人丰富:幼年与父亲不和,写作后被大众讽刺为像花瓶的“美女作家”……但这些经历,这些流言蜚语,都不能束缚住她。不论好的坏的,即使会带来伤痛,她也全盘接受。她的文字中流淌的女性笔调温馨、浪漫、魅惑,活在当下却超越浮世。

《情色物语》《青春如跳蚤》《北京流水》等作品记录了赵波细腻却又喷薄的生活情感感悟,记录了她身边发生的或有趣或懊恼的小事,记录了她的一次次情感经历,虽引起很大的争议,但展现的是一个绝对真实的自我,因此也就成了轰轰烈烈现代化进程中有关红尘、浮沉、日常的一部部城市稗史。有人将她比作中国的杜拉斯、现代的鱼玄机,对此,她不是很赞同。她把女人比作玫瑰,而自己只是其中的一枝。“我们是一个女性的整体。我代替她们写下她们也许没有来得及写下的东西。”[12]

赵波十六岁时看过台湾作家三毛的《万水千山走遍》,便从此喜欢上三毛,开始向往流浪。彼时,她生活在上海,被年长十六岁的先生呵护,像温室里的花朵一样不谙世事。在一位朋友的召唤下,他们上百号文艺青年聚集成都,包大巴车奔赴藏区。正是这次经历让赵波的生活脱了轨,甚至不惜放弃家庭。若干年后回忆那段疯狂的经历,她感慨道,之前的自己是鱼,到成都之后变成离巢的鸟儿。突然间看到一个别样的世界后,才发现做鸟比做鱼更有意思。再回首,赵波对当初的选择并不后悔。“成都是我梦开始的地方,如果没有成都,我虽然还会写书,但只是书房里的写作,和现在的见闻感触肯定大不一样。”[14]此后,她辗转多地,过上了候鸟般的生活。

赵波在《像候鸟一样飞》中首次公开多年来在十几个城市的游历行迹,遇到的各色人等,曝露内心深藏的秘密,爱与恨,痛与痒,让更多的读者了解一个女作家成长过程中的心酸和浪漫。书中谈到与陈村、王朔、石康、贾樟柯、阿城、姜昕、洁尘、韩东、刘亮程等人的友情往来。在这七年里,赵波去过很多地方,她将内容分类整理,汇集成不同地方的故事,一一讲述。整本书的内容有些破碎,文章篇幅有长有短,有故事的讲述,也有内心情感的抒发……但是,仔细阅读又能体会到隐藏在字里行间的作者的心性变化。在书里,赵波也提及了她早年的挫折、屡屡发生的不可为常人道的事故和支离破碎的爱情。可是,经过时间的发酵升华,现在的她已经可以以一颗超脱的心看待这些苦难赐予她的礼物。

赵波将自己比作“候鸟”,用“候鸟”的概念来涵盖她与几个城市的关系。这些城市有些是其出生地,有些是其客居地;
有些已经住了十来年,有些只住了三月半载。住在这些城市,赵波多多少少因为文化、氛围、物质或者城市里的人,在心灵上呈现出某种依存感。赵波提到自己虽出生于江南,“但是跟我一打交道,就会发现我的内在其实沾染了北京的特色,有点浑不吝,有点不拘小节,不会太考虑小的事情,而是从一个比较大的方面来想问题,比较北方化。王朔写过一句话,说在南方和北方都混过的人会变成一颗仁丹,包治百病”[19]。赵波也曾提到过自己被北京严重异化:“老在北京呆着,我的内心已经习惯坚强、坚硬,什么都习惯自己来扛。”[19]“候鸟”还有一个含义是“回归”。她用“飞”字来概述她当下的状态,看似轻松地飞来飞去,却又不得不去面对疲惫,而她努力的目的,依然是寻找那份归属感。

对于各个城市,赵波还是喜欢用理解男女的方式来比拟。她说,如果南京是一个男人,那上海分明就是一个女人。她认为,上海稳准狠,北京黑野俏,单看你好哪一口。海明威有本散文集《流动的盛宴》,赵波把她的心不在焉的人生游历比作“流动的盛宴”。只有在旅行中,赵波的文字才从酒精、咖啡、音乐、电影、情色等都市元素中挣脱出来,出现久违的乡土和大地。赵波笔下的每一座城市都有着自己的个性,有着独特的城市美学。这种美学的体现不在千篇一律的摩登大厦,也不在遍地鲜花的街心花园,而在大地书写。

这是杭州:“一小块坡地上的腊梅已初绽蓓蕾,嫩黄嫩黄的送着阵阵香风。……这里白天总会游人如织,而现在又是我独享湖边的血色残阳。苏堤上的桃树光秃秃的站立,湖水泛着波鳞,对面的房子安静得似一幅画,花港观鱼就在那里。看着太阳一点一点的隐没在西山后面,整个人也呆住了一门心思地只想化成一棵水草,在西湖的柔波里。”[20]86-87这是苏州:“灰蒙蒙的姑苏城,码头对岸被雾隔开,拥挤的河岸这边是一个集市,农民做买卖的吆喝声响成一片还有驳船突突突,刺耳的引擎声甚至还混杂着油煎饼,鱼虾和酒糟的气味,他们像迅速聚拢的碎片,在我的脑中绘成一幅图画。”[20]71这是常州:“雨还在下,推开窗张望雨很细很细,像一个人的忧愁,那个人常爱对窗发愣。……走进雨里,任雨淡淡地洒了满身,照样不记得带雨具,一封湿漉漉的信倒是去马路对面寄出去了。……雨只是无心地下着下着,不知不觉中打湿那些花,那些窗,那些街道。隔着一挂透明的玻璃,人的记忆因而也全是淅淅沥沥。”[20]92-93这是南京:“她在这座城市走着,她看着这座城市的街道、街道旁的树高大、整齐地排列在一起,映照着她的形单影只。……隔着窗玻璃看出去,有点雾有点水汽,是下着小雨的初冬。”[20]105-111

“七○后”女作家身处强调个性化和个人立场的时代,似乎天生就对各种“共名”和“主流”具有免疫力,这一代女作家的写作代表着20世纪90年代末文学的多元倾向。在创作之初,她们中的大多数便在对上一代作家(陈染和林白等)有意或无意的模仿与继承中自觉追求鲜明的个人风格,从而迸发出文学的自发和独创元素。这不仅体现在她们把题材限制在具体的、为自己所熟稔的感知范围之内,更为主要的是,她们还凭借个性化的生存感受,力求形成一种与众不同的表达方式[21]。但同时,“美女作家”“身体写作”也流露出彼时中国文坛男性话语的浮滑以及女性作家对于这一话语的刻意迎合。这与世界女权主义的困境类似。“近代女权主义继承了其自我反思的特征,将批判的矛头指向了康德就启蒙问题对全体女性的评价。但在批判启蒙并进行自我证成和学科建设时,女权主义却难以摒弃理性反思这一启蒙运动的基本特征。”[22]事实上,“美女作家”的昙花一现也证明了这一点。赵波能够坚持写作到现今,本身就已经超越了“美女写作”的范畴。

2003年赵波在成都宣传《再生花》时对“美女作家”这个标签十分反感,还与卫慧“划清界线”。她认为“美女作家”完全是把写作舞台化,放纵欲望使之失控[23]。2017年《北京青年报》记者采访赵波时问她:这么多年过去了,出版社还在用“美女作家”这样的字眼来做宣传,你怎么看待这些标签?赵波回答:“出版社用任何标签来宣传我,我现在都不太在意。他们用标签估计是为了唤起某些读者的记忆,因为人是很懒惰的,他们愿意接受一些固定的词,会把别人归类。出版社使用那些词,很多人会觉得这是他们曾经认识的一个作者。我无所谓,这是他们的事情,对于作家来说,我的写作已经完成了。”[19]2021年《钱江晚报》才女萧耳问她对于“美女作家”这一标签的看法时,她平静地说:“当美女挺好,当作家也是我的喜欢。以前反感被扣帽子,现在经过这么多事,反而都可以接受了。木心说过,好像世事都可以接受。”[12]从排斥到不在意再到甚至还有点喜欢,赵波对于生活的态度大抵亦如此。

如果说“美女作家”在这个颜值当道的世界不算贬义词,那么对于身上的其他标签,赵波也不作过多的辩解。2016年,《新女报》刊发文章《她是双性恋,患抑郁症靠旅行重生,她是美女作家赵波》,赵波及其助理多年后才看到,但赵波看到后只是在微博上简单回复了一句:“夸张的,其实只是心理上喜欢所有的美好。”相反,她现在更加在意的是“抑郁症”这个标签,因为“抑郁的同时,它又带给我对于写作的另外一种发现,带我走向一种更深的人生境界,或者说是更深的思考。这是天意给我的,那我一定要担负起这个使命——那就是做一个很好的、一辈子都在写作的人”[19]。她想通过自己成年后四五次从重度抑郁症中死里逃生的经历温暖一些人,尤其是女性群体。她想代替她们写下其也许没有来得及写下的东西,因为痛是一种共通的经验。或许作家王朔的总结足够经典:“赵波对我们的价值就是——今天存在过赵波这么一个人,她想过什么事,她经历过什么事,她有过什么感受,这个可能更重要。”[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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